華人文化下的海洋悲歌

 「真是無法置信，今天早上在沙灘上那中國女孩，竟然從水中抓了好幾隻海星，瘋狂地與海星合照，最後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跑上去阻止她這麼做......」

這是從一位俄羅斯女孩口中講出來的話，這位俄羅斯女孩是和我一同上潛水教練課程的同學，除夕夜的這一晚，我和教練班的同學一起過，這是我們考完教練考試隔天的一個晚餐聚會。

這幾天是中國新年，整個媽媽島(Malapascua)湧入了大量的華人，而我們這一晚的聚會都是歐洲人，只有我一個台灣人，所以只要話題一提到中國新年，大家就會好奇地向我提問，或想從我口中多了解中國新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聊著聊著，俄羅斯女孩說到她今天早上在海灘看見與海星合照的事件，她實在無法苟同，說完之後，她向我道歉，說她不是針對中國人或台灣人，只是剛好她早上看見的那女孩是中國人罷了。

我對她笑了笑說：「沒什麼好道歉的，況且我是台灣人又不是中國人。」雖然口中這麼說，但我心裡其實糾結了好一陣子，其實大部分的台灣人也有這種習慣，在海裡看見生物，就想碰一碰，抓起來玩一玩，最好還能與這些生物合照，好PO上臉書與大家分享和炫耀。

我其實很想對他們說，應該道歉的是我，我們平常不以為然的習慣造成了他們的困擾，真的很抱歉。但最後我並沒有說出口。

這種情況其實我在國外已經遇過許多次了，記得第一次遇見這種狀況是在馬來西亞沙巴考初階潛水證照的時候。

一群和我住在同一間渡假村的中國人，他們下水抓了好幾隻海星上來拍照和把玩，就在把玩了一陣子之後，坐在渡假村餐廳的歐洲人受不了，請渡假村的員工去制止他們，他們才勉為其難地將海星丟回水中。

以前的我也跟大家一樣，覺得這些行為根本沒什麼，非常之正常。而且，我從大學時期就在澎湖打工，帶客人浮潛或潮間帶觀察，依照慣例，就是要把所有看見的生物抓起來給大家玩一玩、拍一拍照。如果，有撿到海膽、抓到可以料理的海鮮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因為客人會因此更加開心、滿足。

然後，這幾年我不斷勉強自己去國外取經，即使我的英文很爛。因為，國外的休閒潛水、觀光產業比台灣發達是事實，除了天時、地利，經營休閒潛水的人來自世界各地，光是能和這些人共事就受用無窮了。況且，台灣的天時、地利也不會輸其他國家，台灣有很好的條件發展休閒潛水和觀光，我想，差別就是在「人」了。

隨著我去了沙巴拿了初階的潛水證照、泰國潛水長實習、菲律賓考潛水教練或到其他國家潛水和旅行之後，慢慢慢慢改變了我的看法和想法。


每當我回到澎湖工作，我的內心其實越來越糾結和掙扎，我的工作就是要帶客人到海裡面抓一些東西起來看、回去將這些生物料理，送進客人的肚子裡。但我在這些潛水、觀光聖地所學到的，卻是一律禁止觸碰任何生物，更別說抓回去吃了。

當然，世界各地靠捕魚為生的人很多，尤其像菲律賓還有許多地方還正在炸魚。

我在澎湖也嘗試過拿魚槍打魚，因為我想親身去體驗討海人的辛苦所在。我也不想要以偏概全，百分之百去否定從大海裡取用食物的生活型態。在水底下打魚其實真的很過癮，但是事後上岸清醒過之後，我心裡面還是相當不捨，一條生命就這樣只值幾十塊、幾百塊錢，斷送在我手中。

海裡面的魚越來越少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在澎湖的一位長者每次如果有人打魚回來就會說：「以前抓到的魚比這大多了，現在都沒了。」

如果，我們的身分不是漁民，不需要靠捕魚就能生活，那為什麼我們不能選擇

一條更值得我們去選的路、對環境、對海洋更加友好的方式？尤其，當我們是一個觀光客的時候，代表我們比別人更加有錢有閒，是不是更應該去尊重海裡面的任何生命？

或許，你會覺得每個地方的文化不同、生活條件不一、環境不一樣。或許，你還是認為將海星抓起來拍照無傷大雅。又或許，你根本不在乎，吃下肚的海鮮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但我還是想舉一個例子告訴你。如果，你在床上睡覺，突然有人強硬地把你從床上抓下來，然後對你手來腳來、東摸摸西摸摸，然後開心地與你合照完之後，再把你丟在路旁曬太陽，你會有什麼感受？

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被尊重、不受侵犯，為何最有智慧的人們卻不能將心比心？就因為這些生物不會說話？



前幾天，我們教練考試剛考完，考試官將大家集合，對我們說了一些話。

考試官是菲律賓人，他提到菲律賓炸魚對環境造成嚴重的傷害，但是因為在媽媽島少部分的人的努力之下，才十多年，媽媽島炸魚情形已經很少，因為大家都知道要保護他們的海洋、環境，才能過更好的生活，當地許多漁民都已轉型做觀光、做休閒潛水。

考試官說：「你們已經是教練了，如果之後想在休閒潛水領域走得更長遠、賺更多的錢、過更好的生活，那麼，你們就應該要更加愛護這片海洋。」



今年夏天，我還是會回到澎湖工作，雖然我知道終將面對相同的這一切，我的內心還是會繼續糾結掙扎，但我期許自己繼續轉變，因為我知道，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用台灣、用澎湖的角度和眼界去看待這整個世界。

即使，台灣的海鮮文化還是遠大過於海洋文化，要改變一項文化可能比登天還難。即使，我的想法和做法無法被大部分的人所認同或根本不適合這塊土地上的人們。

但是，我還是想要再努力一下，為澎湖、為台灣、為我們的這片海洋再努力一下下。畢竟，這裡是我們生長的地方，是我們的家。